岳父生了重病住院了。我去医院护理，有时输完液他累得连头也抬不起来，给他喂饭时他都接不住勺子里的食物，饭粒会洒落一身，有时他小便的时候会尿液滴落在我的手上，每每遇到这些情况，他都会像个孩童一样，羞涩地给我微笑。那种微笑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、一种歉疚。看到岳父这样的微笑，我的心不由得一酸。

岳父1942年出生于榆阳区清泉乡新庄则村。岳母结婚前听媒人讲岳父名叫智泉，很为这个名字着迷，智慧的源泉，富有诗意，谁知结婚后才知道岳父叫“置全”，公婆希望这个浓眉大眼、喜欢微笑的老幺把家里短缺的物品置办齐全。

岳父烧得一手好菜，特别是节假日家人团聚的时候，他更是在厨房里整日地辛苦并快乐着。岳父的拿手菜是炖羊肉，隔着老远就可以闻到浓郁的香味。可羊肉做好，岳父总是害怕孩子们吃不够，自己总是先喝一碗汤或喝一口酒，推托说喝了酒了、累了，动一下筷子就微笑着看着一桌子的儿孙大快朵颐，眉间的笑意可以盛满一条河流。

岳父高小毕业，做民办教师年满后转了公办，文化程度并不是很高，不像岳母有过系统的专业训练，所以常要接受岳母的文化改造。岳母给他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，工程最浩大的是抄写《三国演义》，要他每天用毛笔抄写五页，还得是篆书。岳父每天趴在书桌前用尺子在四开的宣纸上打好方格，用小号毛笔细心书写，常给我们用他不太娴熟的普通话解释原文的意思，满脸的得意。

岳父和我处得极好。岳父做客咸阳的时候，我从榆林去西安上学时常代他领工资，榆林的火车到了咸阳是凌晨四点多，有次隆冬时节大雪漫天，我敲门时，他只穿一件内衣，趿拉着拖鞋就跑到大门口给我开门。我责怪他这么冷的天怎不穿一件厚衣服，岳父满脸的笑意，挥挥手说，不冷，不冷，回家，回家。岳父对我的酒量极不服气，常常和我划拳对决。我划拳偶尔口误喊出哥俩好他也并不介意，哈哈一笑地接受罚酒，可后来我才发现岳父精于心算，打牌从不失手，他害怕我在妻家过年不开心才故意输酒给我。

岳父最开心的是和我的儿子相处。他发自内心疼爱这个孙儿，只要看见了孩子，眼睛里便满是慈爱和笑意。他常常带孩子去操场打球，岳父有一个拿手本领，就是站在中场投篮，十投九中，屡试不爽，很少失手。他常常在投篮中收获孙儿崇拜的目光，玩累了，爷孙俩汗津津地背靠背在夕阳的余晖里说悄悄话，静静地倾听孙子倾诉自己成长中的烦恼。孩子考上大学后岳父到车站送行，妻子给爷孙俩合影留念，岳父的笑意隔着镜头都能感觉到满满的幸福。

岳父特别在意儿孙们的问候，可孩子们每次来电话都是跟妈妈、外婆聊天，岳父就伸着脖子端着茶或端着碗静静地立在岳母身边，弯着腰、歪着头，入口的茶水、饭食停在两腮不再下咽，生怕漏掉有效的信息，等通话结束后才把口中的茶饭咽下去，然后认真聆听岳母传达通话内容。听说孙女升职了，外孙留京了，岳父嘴角的微笑能洇到脖子里面。

岁月的年轮无声无息地转动着，生活是艰难的，岳父却微笑着吞糠咽菜，微笑着负重前行，微笑着擦拭眼泪。我常要去方外找高人安心，其实我眼前就有这样的人，笑着生，笑着活，为妻，为儿，也为家。

李红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