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石崖是故乡的一个地名，以石头呈淡红色而得名，坐南朝北，正好在我家对面的大山底下，被经年的山水冲刷成一个倒三角形的石窟。红石崖三个字，深深印刻在每一个故乡人的记忆深处，不经意间翻看，亦能焕发不一样的光彩。

在红石崖顶部，有一层白垩纪形成的岩石层，这层岩石经过不断风化和水流侵蚀，形成了一个个天然的小洞穴，这些洞穴就是鸟儿最安稳的巢穴，遮风挡雨的同时，人类也无法打扰到它们。每年春天，燕子最先回来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，故乡的春天是从红石崖婉转的鸟鸣声中走来的。每当一种鸟儿回来，先归的鸟儿就会成群结队盘旋在红石崖上空，不断鸣叫着，欢迎伙伴的归来。它们完全把红石崖当作了家，春去秋来，一年又一年，每一年，这里都上演着鸟儿们的离别和相聚。

红石崖是一块巨大的石檐，石檐足够大，躲在石檐下，再大的雨也休想淋到这里。红石崖就成了故乡人储存干柴燃料的天然场所。小时候，每当冬日来临，粮食入仓的闲暇时间，故乡人会去山上砍柴，以备来年的柴火。大大小小的柠条被捆扎好，放在红石崖的石檐下，整整齐齐，等待自然风干。几乎半个村子的人家都在红石崖有柠条柴火垛，且每家的都不需要做特殊标记，谁家的挨着谁家的，十分清楚，这也是多少年来的约定俗成。以烧柴做饭为主的故乡，干柴就显得尤为重要。每当夏日雨季，红石崖存放的干柴就成为故乡人最大的底气，红石崖带给故乡人的是一份特殊的温暖。

大自然的馈赠数不胜数，红石崖给故乡人的馈赠还有很多，比如沙子。形成于白垩纪的红石崖，是沉积岩，被风化和流水侵蚀的那一层，出现了很多天然洞穴。这些洞穴有大有小，小的被鸟儿建成家园，那些大的就成了故乡人掏沙子的最佳选择。每一个洞穴都有上好的沙子挖出，挖出来的沙子几乎是不需要进行筛选的，颗粒饱满圆润且十分均匀，呈半透明状，可以直接拿来与水泥和在一起使用。我清晰地记得，父亲新垒的灶台、新盘的炕棱、新打的洋灰地和新垛的粮仓，都用的是红石崖的沙子。小时候，村里人谁家或修补牲畜圈舍、食槽，或修补窑洞周围的水道，或抹一下高窑里的老鼠窟，都去红石崖取一袋沙子。可以说，红石崖的沙子成就了故乡那么多硬气的物件，经年不破。

在红石崖最底部，有一处回水湾，那是我童年的乐园。我引以为傲的狗刨式游泳大法就是在这里学会的。夏天雨季来临，上游来的山洪在经过红石崖的时候稍微绕一绕，这里就被冲刷成了与肚子齐平的小水坑。山洪过后，这里河水安静且呈现出深绿色。夏日的中午，这里会上演戏水大战。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在中午放学吃罢饭后，齐刷刷地往红石崖跑。有时候不慎跌倒，膝盖处鲜血直流也毫不在意，依然用最快的速度冲锋，只为第一个钻进那一洼最清澈的水中，畅快地扑腾几下。一群人你追我赶地钻进水里扑腾过后，水坑里的泥沙被搅和起来，一坑清澈的水瞬间变了颜色，像刚发过洪水，浑浊不堪，但是大家都不嫌弃，依然一个猛子一个猛子地扎着，尽管头发上全是泥水。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，哇哇大叫的声音最终被站在圪棱畔上瞭寻孩子的大人听到，随即朝着山沟喊道：“你们几个赶紧往回走，沟掌后面黑云洞地，山水下来呀！”听到喊声，一群小孩在上游的清水里洗了头和脚，撒着欢跑回家了。其实，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，小时候经常在晴朗夏日能看到河里下来巨大的山洪水。

在红石崖，与崖底流过的洪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石窟最中间流出来的一汪泉水，故乡人称之为“凉水头”。

红石崖凉水头涌出的清澈泉水从来没有因为干旱而减少过，雨水多的年份也没见它多流出一些来，永远都是那么大小，不增不减。这一眼凉水头，是红石崖鸟儿们的水源，鸟儿们外出觅食口渴了，下来喝几口。有夫妻鸟来喝的，有鸟妈妈带着小鸟来喝的，有大鸟霸占着喝的，还有因为一口水叽叽喳喳吵架的群鸟。俨然像人类争夺资源而引发的诸多争端。但是，这些争端很快就平息了，水不会断流，迟喝一口早喝一口都无所谓。

泉水的清甜终于打动了父亲。他与邻居拜老商量在红石崖下开凿一个水池，将泉水引至水池里，以后家里的吃水就用这里的。于是，父亲和邻居家拜老拾掇出铁锤、铁楔子、錾子等物，用一周的时间在红石崖下凿出了一个水池，再用水泥沙子抹光，将泉水引至水池内，小半天泉水就流满了池子。日后，家里的吃水，都是父亲赶着牛车在这里拉回去的。后来我长大了几岁，也能帮父亲赶着牛车拉水了，没少在这个池子里淘水。再后来，村子里集体在河沟里开凿水井，利用水泵直接将水抽至自家水窖，牛车水桶也就慢慢淘汰了。红石崖的这个水池完成了它的阶段使命，彻底被废弃了。

发生在红石崖的事还有很多，崖底的那几块大石头上，有时候晒着衣服，有时候晾着蔬菜，水底沤着纳鞋底用的麻，泡着开春种树的树木栽子。有时候，鸟蛋会从窝里摔下来，砸得稀碎，也有小鸟掉下来不断扑腾。水草绿了又黄，黄了又绿，经年光阴，四季轮回，红石崖从来没有改变其特有的样子。

红石崖的韵，从那股泉眼里流出，流向村庄的四季；红石崖的韵，从娃娃们的叫声中流出，奏响欢乐的乐章；红石崖的韵，从鸟鸣声中流出，轻拨生命的轮回；红石崖的韵，从一垛垛干柴中流出，烧红故乡人希望的日子。

作者 王青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