滚烫的锅里，翻滚着浓郁香气，投进去一把豌豆苗，水灵肥厚的叶片，似一尾游鱼，穿梭在肉片、豆腐、粉条、香菇和莲藕之间。豌豆苗有一种新鲜的豆香味，一口咬下去，唇齿间似乎溢满了春天活泼泼的气息。

我养了两盆豌豆苗，放置在阳光充足的窗台上，每天悉心喷洒一次清水，不出两天，便冒出一簇簇火柴头般的芽苞儿，十来天的功夫，便长得郁郁葱葱，一派春意。打开窗户，清风微微拂过，豌豆苗摇曳着翠绿欲滴的纤细身姿，楚楚动人。

有诗云：“豆蔻抽丝菜甲苗，一年今日又春朝。从来最喜田园味，自是仙家土木谣。”古时初春才有的菜苗，乘着高科技的春风逆袭而来。它用来热炒、做汤、涮锅，都不失为餐桌上的上乘蔬菜。我平时煮面条时，喜欢剪一把下进面里去，豌豆苗煮沸更加葱绿，筷头挑起几根含在口中，一股鲜爽满溢口腔，嚼之嫩滑无渣，细腻至极。

除了烫火锅和煮面，豌豆苗还有很多吃法。最常见的是蒜蓉爆炒，蒜末和小米辣爆香，鲜嫩的豌豆苗下锅快炒，清香不腻，口感脆嫩，开胃又下饭。豆苗汆汤也是一道绝佳风味，将豌豆苗、鸡腿菇及红柿椒直接煮汤，调味后点缀小葱花，再淋少许麻油，味道之鲜美，无法用言语来形容。凉拌豌豆苗时，在开水中加点盐和油，然后将豌豆苗略烫至变色迅速捞出过凉，沥干水分，拌入杏仁，再调入蒜蓉、生抽等佐料，加干辣椒段，撒入白芝麻，用热油激发出鲜爽的香味，简直就是“金风玉露一相逢，便胜却人间无数”。

据说江南一些地区，在岁首的餐桌上必摆一盘豌豆苗，以表岁岁平安之意。北方气候寒冷，得在三四月才能看到豌豆苗绿油油、嫩生生的身影。豌豆是宝，一年四季离不了。从青苗吃到嫩豌豆荚，一直到成熟后磨成面粉做成长杂面、抿节等美食。乡间成长的孩子，几乎每个人都深藏一部豌豆美食秘史。

初春时节，田间的豌豆扯出了嫩茎叶，枝枝蔓蔓如翘起的龙须，叶片清澈通透如翡翠，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豆香味。母亲每日劳作回来，都会掐一捧豌豆苗煮面或凉拌吃，开水一汆，满屋子清香，萧瑟了许久的餐桌，乍见一盘碧翠清灵的菜蔬，令人眼前一亮。入口新鲜水嫩，顿觉豆香满颊。即便是钱钱稀饭就豌豆苗吃，也特解馋。

豌豆荚是初夏的尝鲜之物，人称“蔬菜绿宝石”。记得夏日的午后，我端着一碗煮熟的豌豆荚，坐在门前的树荫下，将豌豆荚轻轻剥开，一溜儿嫩豌豆，绿得像一串碧玉，细啮那清甜甘爽的厚味，脆香四溢，齿颊留香。豌豆壳扔在地上，余有袅袅豆香，院子里的鸡们一窝蜂争先恐后去啄。小麦收完，豌豆就成熟了，母亲做了豌豆凉粉庆丰收，浇上酸辣蘸汁，清爽又败火。农闲时，母亲磨了豌豆面，给我们擀细长的杂面，臊子汤里漂些葱花和香菜，再淋入红艳艳的辣椒油和泽蒙油，只觉鲜美，回味悠长。如今每每想起童年时的美味，便会自然而然勾起我的口腹之欲。

关于豌豆花，有一幅温暖的乡野画面一直烙在脑海中。一丛丛豌豆苗藤秧缠缠绕绕，不几天，秀雅对生的蝶形叶子便舒展开身形，一派生意葱茏。不经意间，豌豆花便悄然萌动绽放，爬满枝蔓的豌豆花，色泽艳丽，雪白的素雅娇嫩，紫色花瓣呈扇形，粉红的夹着一抹乳白青黛，朵朵晶莹剔透、玲珑别致，犹如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展翅飞翔，轻盈地在肥厚的绿叶间起舞，花摇蝶舞，迎风轻颤，如果不是幽幽清风送来豌豆花清新淡雅的香气，几乎难分哪朵是花，哪朵是蝶。

远离故乡多年后，对于童年的一草一木，反而愈加怀念，那曾给予我无限创造力的故土，永远是今生源源不绝、取之不尽的生命源泉。常常于梦里走在田垄上，偏安一隅，默默守候乡野的豌豆苗、绿豆荚，欣然夹道相迎，黄土高原上的风，慷慨地送来豌豆苗四溢的清香……

豌豆苗食用历史其实并不短，它是有幸生长在诗经里的一种草本。“采薇采薇，薇亦柔止。”《诗经·小雅》里的薇，原来就是野豌豆苗，被智慧的古人采回家做了美味。站在阳台上剪豌豆苗时，联想到这不起眼的绿色草木，曾有那样美好诗意的名字，不禁柔声轻唤：“采薇！采薇！”宛如呼唤村庄里闺蜜的乳名，豌豆苗轻舒柔嫩的叶片和细细的绿茎，摇曳生姿，似在频频扭头回应我的呼唤。

任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