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非非(小小说)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03-25 09:20:47 编辑:郝莉娜 责编:王丹
不知从哪儿传来“砰”的一声响,听起来尖尖的,拖着尾音。我正在飞,收翅,侧转,头一低,“扑棱棱”落在地上,迅速躲进草丛里。过了一会儿,我探出头,四处张望,没发现异常情况。我估摸着,是谁家孩子闲得没事,燃放蹿天猴。应该不是枪声。绝对不是。枪声我听过,生硬,脆脆的。我振翅起飞,穿过一片树林,钻进崖壁的石窝里。我要藏起来,万一那是枪声呢?
我是一只白鸽,飞起来,落下来,都是一团白,很惹眼的那种白。主人说,非常漂亮,非常可爱。于是,就有了我的名字——非非。
主人是泥水匠,在屋顶砌了鸽窝,也就是我的家。我的家很气派,餐厅、卧室与卫生间一应俱全,甚至还有健身房。主人精选豌豆、谷子、玉米和麦粒,换着花样儿喂我。我喝的水是从塑料瓶里倒出来的,一天一换。
乡下的天,蓝蓝的。偶尔飘过几朵白云,我就起飞,追云,上飞,下飞,侧飞,兜着圈飞,脚趾上的鸽哨发出美妙的声音,响彻云霄。好多人停下手里的农活儿,仰头看,侧耳听。主人说,瞧,那是我家非非,羽毛比白云还白,鸽哨比笛声都美。
我快乐,我是非非。
有一天,我找不到主人了。不过,我没担心。主人常出门给人家盖房,七八天就会回来。乡下的日子像是安装了柔软的弹簧,被拉得长长的。也不知过了多少天,十七天或者是十八天,主人还没有回来。餐厅里没有了存粮,也没有了储水。
我饿,头晕,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。我确定不能飞向蓝天了。我被主人宠坏了,除了放在盘子里的豌豆、谷子、玉米和麦粒,我不知道还有哪些东西可以吃,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能找到吃的东西。我卧在矮墙上,头缩进羽毛里。我搞不清楚,是等主人,还是等死。迷糊之间,一只黑猫扑过来,锋利的爪子嵌入我的翅膀,黑猫张开嘴,撕咬我的脖子。也不知哪来的劲儿,我的脚一蹬,拍打着翅膀,奋力飞走了。身后的羽毛,像雪片似的,打着旋儿,散落在地上。
事实上,我根本就飞不了多远。我斜斜地飞,每扇动一下翅膀,都会钻心地疼。我向着沟底,失控地飞,重重地摔在河滩的水塘里。浑浊的塘水灌进嘴里,我不由自主地咽下去,一口又一口。我清醒了。原来,池塘里的水也能喝。我扑腾着翅膀,爬上河滩,浑身都是说不出的疼。水塘里有我的影子,我看见脖子和翅膀上都是鲜红的血。血还在流。我恨死了那只黑猫。我觉得,我要死了。不,我不想死,我要活着。想活着就不能浪费体力。我藏在一片绿油油的草丛里。没过多久,周身一阵阵瘙痒。我仔细看,身上爬满了蚂蚁,正在吮吸我的血。我连蹦带跳地抖落了身上的蚂蚁,又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躲了起来。
我痛苦,我是非非。
一阵风,吹醒了我,吹干了伤口,不流血了。我站起来,摇摇晃晃。又一阵风,吹落了树上的果实。果实砸在地上,溅出黑乎乎的种子,落在我身边。我对移动的东西感兴趣,啄食了一颗,不难吃,又啄食一颗,还行。我大吃起来,连果肉也不放过。再看身边,还有很多类似的草籽,大的,小的,黑的,灰的,圆的,尖的。当然,这些东西只有我们飞鸟才能看得清楚。
我一路走,一路吃。肚子吃饱了,脖子和翅膀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。我试着拍打翅膀,居然飞起来了,离鸽窝越来越远。
我累了,落在枝头上歇脚。低头看,树林那边有一个人,轻手轻脚,朝我走来。那人闭上一只眼,用另一只眼瞅我,手里端着一个家伙,长长的,黑黝黝的。我想,一定是我的白羽毛吸引了他。没关系,看吧,人们都爱看我。突然,“砰”的一声,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,我眼前一黑,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醒了,躺在草地上。那个人也躺在草地上,正悠闲地抽烟。我赶紧闭上眼。那个人在笑,笑了一阵又一阵,嘴里嘟囔,炖了吃?炸了吃?不,还是烤着吃吧。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。我死定了。我的眼睛拉开一条缝,那个人还在抽烟,没有看我。我想溜,可翅膀太疼了,比猫抓伤疼多了,一下都动不了,估计骨头断了。既然飞不了,我就跑。我瞅准了对面那一片茂密的野草,铆足了劲,两脚蹬地,“嗖”地一下,蹿入草丛中。我没有停下来,一路狂奔,直到确认那个人追不上,我才停下脚步。
我伤心,我是非非。
我喝朝露,饮山泉,吃草籽,吞野果,一门心思养伤。我不知道在这片树林里待了多久。我忘了屋顶上的鸽窝,忘了主人曾经给我的豌豆、谷子、玉米和麦粒。
我拍打翅膀,不疼了。我想飞,飞向蓝天。可是,很久没飞,我不敢飞了。我站在崖壁上,浑身发抖。闭上眼,满脑子都是锋利的猫爪和黑洞洞的枪口。我心一横,展开翅膀,迎着山风,跃下悬崖。原来,我还会飞。我的翅膀更有力量了。
天还是那么蓝,只是我不再追云。我想飞得更高更远。飞着飞着,我看到了鸽窝,看见了主人。我收翅低飞,落在主人的肩膀上,“咕咕咕”地叫。当然,主人永远不会听懂我说什么。我感谢主人的突然离去,久久不归。我忘不了那只像老虎一样的黑猫。我忘不了那个手持猎枪的人。我飞离主人的肩膀,看了一眼屋顶上的鸽窝,心想,只要翅膀够硬朗,哪儿都会有我舒适的家。
我幸福,我是非非。
作者:王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