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田里的清明
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04-03 09:19:17 编辑:张倩 校对:李娜 责编:王丹

清明节是一个充满哲思,又充满情感的日子。前有介子推抱木而死的传说,晋文公放的那把火,烧尽了功名富贵的虚妄,却让清白的气节在灰烬里永生。“勤政清明复清明”,从此寒食禁火,清明插柳,黄土高原上每一缕柳丝都成了对忠义的追思;后有黄土地的脊梁,塬上的人们喜欢种树,尤以柳树最多。他们对儿女嘱托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“土生土长的娃娃们,快快长大,长大后一定要活成一棵清明柳。”

陕北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迟,塬上的积雪尚未褪尽,风里还裹着细碎的沙砾,却已捎来了黄土解冻的潮湿。晨雾未散,纵横的沟壑像老人额头的皱纹,被几簇野杏花的粉白点亮。阳坡的糜子地泛起青雾,打着旋的风把去年遗落的庄稼秆吹成呜咽的垄。放羊人的鞭梢掠过柠条刺,惊起扑棱扑棱的鸟,翎羽抖落的尘土混进炊烟里。那心田里的清明是沟底窑洞蒸笼里飘出的麦香气,在盘旋的纸灰中结成网。

晨光斜斜地漫上灶台,案板上堆着醒发好的面团,松软如云。婆姨们挽起袖口,用粗粝的手掌心揉搓着世代相传的巧劲,面团在木案板上翻飞,筷子轻轻地挑动,梳齿来回滑动,手指头灵活摆弄,转眼间呆愣的面团便活了——展翅的燕子、憨态可掬的老虎、摆着尾巴的鱼,还有纪念介子推的“子推馍”,在蒸汽氤氲的锅里舒展筋骨。清明节的陕北婆姨们通过捏、蒸、染的手艺,将朴素的面食升华为节日文化,既满足了全家人的味蕾,也传递着家人对祖先的缅怀和对美好生活的祈愿。待到日头攀过山峁,一个个花馍馍沐浴着晨露摆上祖坟,千年寒食的忠魂,正从婆姨们指尖的温度里苏醒。家乡盐城清明节的习俗大抵与陕北一致,清明节这天,荞麦系的摊馍馍、壳壳也是主流,配上鸡汤、羊汤,再搭上鲜美的羊羔肉,配上一盘凉拌的豆芽菜,更具节日的地域风味。心田里的清明是寒与暖的融合,更是文化的追思。

据说两千多年前,晋文公重耳流亡至荒原,饥寒交迫之际,忠臣介子推割下腿肉奉君。后来重耳登基,介子推却背着老母亲隐入绵山,住进寒窑当樵夫。晋文公亲自带人寻访,山民指着云雾深处:“总听见琴声,却寻不见人”。大火烧山那日,介子推正跪坐在老柳树下抚琴,火舌舔舐到衣角时,他仍专注地调着琴弦。待火焰熄灭时,人们发现焦黑的树干上刻着血字“割肉奉君尽丹心,但愿主公常清明”。从此,寒食禁火,百姓嚼着冷食遥望青山。介子推用十九年光阴熬煮的君臣之义,终究化作漫山烟雨,浸润着千年绵山的每一寸泥土。而今,陕北人常说柳树竟然有“鬼不缠”的灵性,或许正因它承载着这份宁死不屈的傲骨。心田里的清明是陕北人的气节——做人当如柳,柔韧不折腰,贫瘠仍生芽。

陕北属温带干旱区,农谚云:“清明前后,种瓜点豆。”此时,冻土初融,墒情恰好,正是春播的关键期。旧时农户会在清明的早晨焚香祭土,用犁头在院中划刻,祈求土地神庇佑风调雨顺。婆姨们捏面花时,刻意将“麦穗”“谷仓”等造型加入祭祀的花馍中,暗含“以面祈谷”,面团的发酵象征着新的一年土地孕育生机,蒸腾的热气则似雨水滋润着墒情。男人们祭祀祖先时,坟头会压纸,黄表纸用土块压在坟的四周,称为“压坟纸”,既是对亡灵的告慰,亦暗喻“镇土保墒”,防止春旱侵蚀农田。献食供奉的“子推馍”形如坟堆,实为缩微的“粮囤”,寓意五谷丰登。我想,陕北人心田的清明节一定是农耕美学与土地信仰的对话。土地是陕北人的命根子,他们脊梁的弧度,是黄土塬上最倔强的等高线。风沙在皱纹里刻下千沟万壑,手掌的裂纹比旱塬地的脉络更深,但他们攥一把种子撒向天际,便能在龟裂的土缝中种出滚烫的黎明。这塬上直得像椽一样的受苦人,早把良知和种子一道,深扎进了千年的墒情里。

清明节不只是节,清明即为“清明”。它是陕北人深扎在血脉里的根,是寒食冷灶时捧出的心,是柳条抽新时挺直的脊梁。做人的“清明”,便如这高原上的风,掠过沟壑不改其澈,卷起黄沙不染其浊,岁岁年年,催生出一茬又一茬的春天。

王宏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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