绥德散记
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11-03 08:34:17 编辑:张倩 校对:李娜 责编:王丹

陕北的风裹着黄土地的颗粒,在沟壑间打了个旋,便将绥德的轮廓揉进了我的眼瞳。这座被称作“天下名州”的城,藏着黄土高原最炽烈的心跳,也淌着九曲黄河最绵长的叹息。

石魂

绥德的石,是刻进骨髓里的图腾。走在老街,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,缝隙里嵌着几代人的脚印。街边的石匠铺总飘着细尘,老师傅握着錾子的手布满老茧,一锤一凿间,顽石便有了魂——石狮瞪着铜铃般的眼,蹲守在四合院的门墩上,鬃毛卷着西北风的粗犷;石碾盘卧在村口,沟壑里还留着糜子的清香,碾砣上的凹痕是时光啃食的印记。最震撼的是绥德汉白玉雕刻的牌楼,飞檐斗拱间雕满二十四孝图,人物衣袂飘动,仿佛能听见千年前的谆谆教诲。那些石头在匠人手里活了过来,不仅成了绥德人骨子里的硬气,也成了黄土塬上永不褪色的素描。

河声

无定河从城北蜿蜒而来,“可怜无定河边骨”的悲怆早已沉淀在河底的鹅卵石里。如今的无定河像位温厚的母亲,用清浅的河水滋养着两岸的稻田。清晨的河滩上,洗衣服的棒槌声和着水流声,敲出细碎的晨光;暮归的老牛踩着浅滩,蹄花溅起的水珠里,晃着满天晚霞。河对岸的芦苇荡沙沙作响,偶尔惊起一只灰扑扑的水鸟,扑棱棱地掠过河面,在平静的水面画出涟漪,又迅速消失在茫茫暮色里。沿着河岸走,能遇见垂钓的老人,钓竿斜倚在膝头,目光却望着远处的山峁,不知是在等鱼上钩,还是在等岁月深处的某段回忆漫上来。无定河的水啊,淌过秦砖汉瓦,淌过烽火狼烟,最终在绥德人的日子里,淌成了一首舒缓的民谣。

乡音

绥德的乡音是裹着信天游的热辣。巷口的婆姨坐在石碾上择菜,亮堂的嗓子突然扬起:“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,见面容易拉话话难……”尾音拖得老长,在窑顶的烟囱上绕了个弯,便飘进了对面的山沟沟。汉子们扛着镢头从塬上回来,擦把汗就能接上茬,粗粝的嗓音里带着黄土的厚重,却又藏着几分对婆姨的温柔。最热闹的是红白喜事上的唢呐,吹鼓手腮帮子鼓得溜圆,《大开门》的调子响起来,高亢处如雄鹰搏击长空,低回处似溪水漫过石头,直吹得人心里发烫。那些带着陕北腔调的话语,是绥德人最鲜活的注脚——骂娃时带着三分疼,拉家常时藏着五分暖,连吵架都像唱大戏,带着股子酣畅淋漓的劲儿。

窑暖

暮色四合时,塬上的窑洞次第亮起灯。黄土夯筑的窑壁泛着暖黄,窗棂上的剪纸在灯光里晃出细碎的影,大红的“福”字映着婆姨纳鞋底的剪影。炕头的火盆烧得噼啪响,老汉吧嗒着旱烟袋,烟杆在炕沿上磕出笃笃的声响,和着窑外的风声,织成一床温暖的茧。窑洞里的家什带着岁月的包浆:掉了漆的木箱装着四季的衣裳,墙上的麻绳串着干辣椒和玉米,窗台上的老瓷罐盛着山泉水,喝一口便浸着陕北的清甜。最难忘那盘大土炕,睡上去暖烘烘的,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被焐热了——这是绥德人最安稳的窝,也是漂泊在外的游子午夜梦回时,最想蜷回去的暖。

离开绥德那日,塬上的蒲公英正举着白绒绒的伞。回头望时,石狮子仍蹲在门墩上,无定河依旧潺潺流淌,某个窑洞里又飘来信天游的尾音。这座藏在黄土褶皱里的城,没有江南的温婉,也少了塞北的苍凉,却用最质朴的肌理,织就了一曲关于土地、关于岁月、关于人情的长歌。那些散落在塬峁沟壑间的细碎光影,终将在时光里酿成酒,让每个路过的人,都醉在这方厚重而温热的土地上。

闫振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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