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驴驮水,穿梭在沟谷峁梁间的清澈回响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11-03 08:36:16 编辑:张倩 校对:李娜 责编:王丹
盛夏的土脉里藏着陕北最深的渴,那些被阳光烤出细裂纹的塬,像极了老农皲裂的手掌,每道沟壑都是干涸的泪痕。当无定河瘦成一条银线,窟野河的卵石曝晒得发烫,驮水人的脚步声便成了塬上唯一的钟摆。
柏木桶在驴背上吱呀作响,铁箍与桶沿碰撞出清越的颤音。这声音从明清的县志里传来,穿过《延安府志》中“地瘠民贫,汲水甚艰”的记载,依然回荡在几代人的记忆里。晨雾未散时,驮队便沿着祖辈踩出的蛇形小路下行,露水打湿的裤管上,结着昨夜星辰的盐霜;米黄色的草帽里,装满了沿路为馋嘴小孩采摘的黄杏。
泉眼是塬上最神圣的“祭坛”。一米见方的石槽里,渗出的泉水清得能数清石英砂的颗粒。驮水人跪伏在地上,用葫芦瓢将水舀入桶中,动作虔诚如僧侣灌顶——这水要经过三代人的肠胃:先浇灌灶台上的糜子粥,再洗净孙儿皴裂的脸颊,最后渗进老驴干裂的鼻孔。那些被反复使用的木桶内壁,早已形成琥珀色的包浆,那是时光与矿物质共同酿造的陈酿,比任何典籍都更忠实地记录着水的史诗。
牲口是旱塬的“诺亚方舟”。老驴脖颈的铜铃摇碎晨雾,骡马踏出的蹄窝里盛着整个村庄的黎明。驮水人懂得每块岩土的脾性,背阴处的青苔会突然打滑,阳坡的页岩则像刀片般锋利。当驮队在山梁上蜿蜒时,恰似一条流动的脐带,将生命的养分从沟底输向塬顶。
最险的是雨后驮程。泥浆裹住驴蹄,人畜在滑坡边缘挣扎,桶里的水晃出金色的弧线。此刻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,只有铁锚链咬紧木桶的咔嗒声,成为对抗重力最庄严的宣言。那些散落在驮道上的蹄印,终将被风沙填平,却永远烙在驮水人的膝盖骨里。
在陕北的生存哲学中,水是比粮食更硬的通货。相亲时问“驮水方不方便”,比问“有几亩水地”更直抵本质;分家时争水窖的继承权,比争农具更易引发矛盾。涝池边洗衣的婆姨们,能通过水面的波纹预判来年的收成——这方寸之间的晴雨表,比气象站的仪器更懂得大地的脉搏。
如今自来水管取代了柏木桶,但老辈人仍会对着水龙头愣神。他们听见的不仅是哗哗水流,更是那些消失在驮道上的铜铃声,是毛驴打着响鼻喷出的白雾,是木桶漏水时,坠入黄土的闷响。这些声音在血管里奔涌,最终都化作了沟谷峁梁间永不干涸的回响。
曹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