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《人生》看清涧女子的时代蜕变
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11-03 08:38:51 编辑:张倩 校对:李娜 责编:王丹

炎炎夏日,清涧人生影视城外的黄土峁上,骄阳似火,热浪裹挟着细碎的尘土。影视城入口处,《人生之路》的巨幅海报已被烈日晒褪明艳,却让画中巧珍的笑容愈发显得生动——那眼角眉梢透着的倔强神采,与三十年前路遥笔下那个低头绞着衣角的温顺女子,判若两人。

在清涧路遥纪念馆,陈列着《人生》的手稿原件。玻璃柜中泛黄的稿纸上,铅笔字迹依然清晰可辨。那个夏末的黄昏被永远定格:被分手后,巧珍摇摇晃晃走过去,困难地骑上了自行车,却始终没有回头,就这样沿着大马河川的土路,一路飞驰而去。而今电视剧里的巧珍却开着拖拉机,在黄土坡上扬起一路烟尘。那突突的引擎声惊飞了枣树上的麻雀,也惊醒了多少人对陕北女子的陈旧想象。影视城里,游客们最爱穿上和剧中巧珍相似的花布衣裳,摆出开拖拉机的姿势拍照留念,却总引得旁边做生意的本地大婶发笑。大婶笑着说她年轻时真开过拖拉机,“我们那时候啊,大清早天不亮就起来,摇拖拉机的手柄能把胳膊累断。”她粗糙的双手、掌心的老茧诉说着黄土高原上真实的女性故事。

影视城里的“姐妹煎饼”总是人气最旺的地方。地道的清涧煎饼,由本地婆姨们亲手制作,手腕翻飞间,一张张洁白无瑕又薄如蝉翼的煎饼便在鏊子上绽放。十四年前,王调宁带着妹妹在街边支起小摊,靠着祖传的煎饼手艺艰难谋生。生意渐好后,她将父亲、丈夫都唤来帮忙。当顾客问起店名时,老父亲望着两个女儿忙碌的身影,脱口而出:就叫“姐妹煎饼”吧。从外祖父学艺养家,到姐妹俩开店脱贫,再到如今王调宁的儿子返乡创业成立煎饼协会带动乡邻。木刮板上的纹路记载着岁月,小铜勺里盛满故事,那口外祖父留下的老鏊子已被磨得锃亮,却依然在影视城的分店里发挥着余热。当年只为养家糊口的手艺,在这些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女人手里,渐渐揉成了改变命运的本事。

除了络绎不绝的游客,影视城里如今又多了一批批扛着器材、行色匆匆的短剧剧组。在这片被镜头重新点亮的黄土地上,最动人的风景,是那些穿梭在片场角落里的本地妇女群演们。晨曦微露,她们便开始对着镜子仔细梳妆,围读剧本。她们之中有的是附近面馆的服务员,有的是全职带娃的宝妈,有的是农民,有的是自由职业者,这些黄土高原的女儿们,通过镜头让世界看到了陕北真实的一面。

路遥的原著中,高加林在城乡二元结构中的挣扎,巧珍在爱情与尊严间的抉择,都是特定历史条件下个体命运的缩影。但若将路遥作品简化为“苦难叙事”,则低估了其文学价值。《人生》中最动人的,从来不是苦难本身,而是人在苦难中迸发出的精神光芒——恰如巧珍被抛弃后骑着自行车远去的那个背影,那是一个农村女子在尊严受辱时,所能做出的最悲壮的反抗。而《人生之路》电视剧对巧珍形象的重塑,与其说是对原著的背离,不如说是时代精神与文学经典的一次创造性展现。

当荧幕上的巧珍开着拖拉机驶过黄土高坡时,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被拔高的“女强人”,而是原著中那个坚韧灵魂在新时代的合理延展。这种改编不是对经典的消解,而是对经典的回响——就像黄河在晋陕峡谷中奔流,每个时代都会在崖壁上撞击出不同的回声,但水的本质从未改变。文学评论家们常说,伟大的作品永远在等待属于它的读者。路遥的文字之所以能穿越三十年时光依然鲜活,正因为它不是封闭的完成体,而是向每一个时代敞开的对话者。它不提供终结的答案,而是提出永恒的问题——关于苦难、尊严、爱情与奋斗,邀请每一代读者以自身的经验去回应,去续写。

而在这个对话中,作为一名90后女性,我看到女性角色的蜕变尤其令人动容。巧珍不再仅仅是一个传统乡土社会中的牺牲者或守望者,她开始掌握方向盘,在黄土沟壑间驶出自己的轨迹。她的坚韧在改革春潮中找到了更广阔的实践场域,她的爱与痛在新的社会结构下得以重新言说。这种处理巧妙避开了符号化的女性主义表达,转而让我们看到具体的人、具体的土地、具体的时代如何在互动中彼此重塑。因此,银幕上拖拉机轰鸣而过的那一刻,我们既看到了路遥笔下那个“金子般的巧珍”的延续,也看到了数十年来中国乡土社会中女性命运变迁的缩影。她不是在扮演“强者”,而是在演绎生命如何扎根现实、又超越现实的过程。文学与时代的对话正因为这样的诠释而更加深邃,女性的故事也因这样的讲述而更加磅礴。我想,这也正是那些年轻女孩们来到影视城,热衷于坐上剧中巧珍的拖拉机拍照的原因吧。

烈日下,路遥纪念馆的手稿与影视城的海报隔空相望。前者记录着一个时代真实的苦难与挣扎,后者展现着当代人对历史的创造性解读。二者之间形成的张力,恰似黄土地上千沟万壑的地貌,在断裂与延续中,勾勒出中国社会变迁的精神地形图。而无论是书页间沉默的文字,还是银屏上流动的光影,最终都在诉说着同一个永恒的主题:人,该如何有尊严地活着。

惠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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