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画般的陕北冬韵
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12-16 08:57:47 编辑:张倩 校对:李娜 责编:王丹

雪落下来时,黄土高原便成了一幅被稀释的油画。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山峁上,雪片不急不缓地飘,先给柠条的枯枝裹上白绒,再给梯田的轮廓镶上银边,最后把整道梁、整道沟都漫成一片素净。风是最耐心的画师,在雪地上扫出深浅不一的纹路,像伦勃朗笔下的阴影,让平坦的高原突然有了起伏的层次——那些凸起的雪丘是山的骨,凹陷的雪谷是风的痕,而偶尔露出的黄土,是画师故意留出的底色,在一片白里透着倔强的赭黄。

窑洞成了这幅画里最温暖的色块。黄土夯成的墙被雪衬得愈发沉厚,像一块被岁月焐热的琥珀。窗棂上的冰花结得细密,阳光穿过时,折射出细碎的彩,映着炕桌上的粗瓷碗,碗里的小米粥正冒着白气,与窑洞里的灯晕缠在一起,暖得能化开窗外的寒。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戴羊肚巾的老汉扛着镢头出来,脚印在雪地上踩出一串黑,像给白画布点上的墨,很快又被新雪轻轻盖上——陕北的冬,连痕迹都带着谦让的温厚。

碾盘旁总堆着玉米秸,金黄的秆子在白雪里格外鲜亮。婆姨们挎着竹篮去拾柴,头巾的红、袄子的绿,像不经意抹上的油彩,在素净的画里跳脱出来。遇见邻里,隔着雪喊一声“吃了没”,回声在谷里荡半天,惊起几只麻雀,扑棱棱掠过窑顶的烟囱,翅尖扫落的雪沫子,簌簌落在结冰的水窖上,碎成一片银。她们不讲究言语的精巧,问候里带着烟火气,像窑洞里的火炉,不炽烈,却能焐热整个寒冬。

最冷的日子,山峁上的风像刀子,却割不断田埂上的脚印。男人们披着羊皮袄去巡田,雪没到脚踝,每一步都陷得扎实。他们知道,雪下的土地正憋着劲积蓄力量,这白茫茫的寂静里,藏着开春的热闹。镢头往地上一戳,能听见冰层碎裂的脆响,那是土地在回应——你对它用心,它便给你实在。这种默契,不需要言说,就像窑洞里的灯,天黑了自然亮,雪来了自然扫,日子在重复里透着安稳的哲思。

夕阳西沉时,雪岭被染成淡紫,窑洞里的灯次第亮起,昏黄的光晕在雪地上漫开,像画家晕开的笔触。火炉边,老汉用烟袋锅拨着火星,给孙辈讲当年打坝的事,烟圈在灯影里浮,与窗外的雪影叠在一起。婆姨纳着鞋底,线绳穿过鞋底的“嗤啦”声,混着锅里熬酸菜的香,把冬夜填得满满当当。

这油画般的冬韵,从不在浓墨重彩里,而在素白与赭黄的对撞中,在烟火与风雪的交融里。它告诉我们:最坚韧的生命,往往藏在最朴素的沉默里;最温暖的人间,常常裹在最凛冽的寒冬中。陕北的冬,用一场雪、一幅画、一群人,写尽了生存的智慧——所谓岁月静好,不过是在风雪里守着烟火,在沉默里酿着希望。

闫振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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