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扁食香
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12-20 08:57:55 编辑:李强 责编:王丹

节令行至冬至,北风便换了腔调。寒气凝成实体,呵出的白气瞬间结为冰晶,碎作银沙,为枯枝绣上透亮棱边。第一场雪过后,天地立下契约——自此滴水成冰,河川静默,万物进入郑重其事的冬藏。

冬至时节,好吃不过饺子。在榆林饺子被叫作“扁食”,在众多馅里,黄萝卜羊肉扁食最香。

窗口的光一寸一寸昏暗下来,锅里翻滚的扁食一个一个明亮起来。不知道,下一场雪会在什么时候来,我一直固执地认为,在冬至的时候就该有一场盛大的白雪将大地覆盖得严严实实。

塞北的风把长城的砖吹得发凉,麻黄梁的落日把天际染成蜜色,热情的榆林人将冬日的寒、黄土的暖,一一包进饺子——每一道褶子都藏着节气的密码,每一口都温暖着远归的人。

那一根根个头均匀的黄萝卜是黄土地里长出来的宝疙瘩,埋在土下时裹着沙粒,挖出来却像块温润的琥珀。皮是浅黄,削开后内里是暖黄,像揉进了落日的碎金,切开来,脆生生的,咬一口能吃出黄土地特有的清甜。榆林人说:“冬吃萝卜赛人参。”这黄萝卜比普通萝卜更绵,炖在羊肉里不烂,包进扁食里不柴,是上天赐予陕北人冬天的珍馐。

黄萝卜羊肉扁食里最得劲的还得是咱横山羊肉。养在毛乌素沙地边缘的山羊,吃着沙蒿、苜蓿和地椒长大,肉质紧实却不柴,带着淡淡的草香。包扁食最好选肋条肉,肥瘦相间,剁馅时不用剁得太碎,得留些肉粒,这样咬起来才有嚼头。

拌馅是门学问,榆林人有自己的讲究。黄萝卜丝先上锅蒸,只有蒸出来的黄萝卜丝不仅保留了原有的鲜甜,还增加了软糯的口感,和羊肉粒形成完全不同却又不相冲突的相宜。趁热将蒸熟的黄萝卜丝攥出多余的水分,再切成碎丁,和羊肉末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在一起。最关键的还是那勺花椒油——花椒粒大味浓,放进热油里炸出香味,油刚冒烟就关火,趁着热劲“滋啦”浇进馅里,瞬间,羊肉的鲜、萝卜的甜、花椒的麻,混在一起炸开,再撒上切碎的小葱、姜末、各样调料搅匀,馅料便有了黏劲儿,捏起一撮,能看见萝卜的嫩黄裹着羊肉的粉红,像把塞北的秋与冬,都揉进了这方寸之间。

面要醒透,这样的扁食吃起来才筋道。和面时要用温水,揉到面团光滑,醒在盆里,上面盖块湿笼布,让面醒够时辰。擀皮时,取一小块面团搓成粗的长条,切成小剂子,按扁,再用擀面杖擀。擀面杖转,面皮也转,眨眼间,一张圆透亮的扁食皮就成了——提在手里能看见指缝的光,边缘带着自然的波浪纹,中间略厚,边缘略薄,这样包馅时不容易破,煮出来也更筋道。案板上的扁食皮越摞越高,像堆起的小月亮,映着厨房里的灯光,暖得人心头发软。

母亲坐在案板旁,取一张扁食皮托在掌心,舀半勺馅放在中间,指尖一捏,面皮便顺着指缝折出褶子,左手托底,右手推捏,褶子要均匀,得有十二个,榆林人说“十二褶,年年吉”,眨眼间,一个肚圆腰挺的扁食就立在了案板上,像个小元宝。

煮扁食得用大铁锅,过去烧的是糜子秆,火来得猛,水开得快,煮出来的扁食额外多了几分柴火香。母亲把扁食一个个放进锅里,扁食刚下锅时沉在锅底,像群睡着的小白鱼,在水里慢慢舒展。等水再开,锅里泛起“鱼眼泡”,母亲就舀一勺凉水慢慢浇进去,说“点三水,扁食鲜”,反复三次,扁食便慢慢浮了起来,皮变得透亮,能隐约看见里面黄萝卜的嫩黄,这时扁食就熟了。用漏勺捞起,盛在粗瓷碗里,浇一勺羊肉汤,淋上点醋,撒一撮香菜,香气扑面而来。

咬一口扁食,是陕北冬天最治愈的瞬间。皮薄得能透光,牙齿刚碰到皮,汤汁就先溢出来,鲜得人直眯眼——那是羊肉的鲜混着黄萝卜的甜,还有花椒油的麻,在嘴里化开,从舌尖一直热到心口。肉馅里的肉粒嚼起来有弹性,黄萝卜绵甜软烂,中和了羊肉的油润。若是咬到那枚硬币,“咔嗒”一声,便会引来满桌的欢呼,孩子们举着扁食跳起来,母亲笑着说:“明年准是个好年景。”父亲则会倒杯酒,抿一口还不忘感慨山珍海味都不比咱这羊肉扁食香。窗外的风还在刮,可屋里的人围着桌子,吃着扁食,说着家常,寒意早就被这一口暖给驱散了。

傍晚时分,老街亮起了灯,昏黄的灯光照在青石板路上,映着行人的影子。家家户户的厨房里,飘着黄萝卜羊肉饺子的香,那香味混着灯火的暖,顺着巷子飘出去,飘过高高的城墙。这时候的榆林,没有了白天车水马龙的喧闹,只有扁食的香、家人的笑,还有陕北冬天特有的宁静与温暖。

我曾问过一位榆林的老人,为什么冬至非要吃黄萝卜羊肉饺子。老人说,过去榆林冷,冬天缺菜,黄萝卜耐存,羊肉暖身,把它们包成扁食,是为了扛过冬天,盼着来年早开春。现在日子好了,可这习俗却没改,因为大家知道,这扁食里包的不只是馅,更是榆林人的根——是黄土地的养育,是家人的陪伴,是对朴素又美好日子的热爱。

韦慧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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